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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霍亨索伦城堡随想


霍亨索伦是我最欣赏的城堡,因为它代表着我心目中理想的德意志:深沉内敛,朴实无华却拥有巨大的力量和野心,还有充满阳刚的英雄主义。城堡雄踞于Höhenburg的山顶,海拔大约为855米,站在这里俯瞰壮美的施瓦本山区是一种巨大的视觉和精神享受。威廉二世曾感叹:”Die Aussicht von der Burg Hohenzollern ist wahrlich eine weite Reise wert.”(为此远眺风光,游千里亦不远)。过去的一千年里,霍亨索伦家族极大地塑造了德国和欧洲,作为起源地和祖宅,普鲁士的历史在这里以一种美丽的,私人的方式展示出来。对我来说,这里是很好的地方,以思索何为和平,以及该如何实现和平。霍亨索伦城堡具有悲剧气质,人们能在这里看到威廉二世的画像和雕塑,看到德意志帝国的皇冠,看到元帅的权杖,这些象征物和德国历史最悲惨的一页联结在一起。我喜欢悲剧,我喜欢从悲剧的角度思考问题,以产生“焦虑的远见”。悲剧意识并不是宿命论,而是帮助我们理解人类的局限性,以便有效地采取行动。悲剧教会我恐惧,不但对可憎恶之物恐惧,更要对无节制恐惧。这里的无节制专指对美好事物的无节制的追求,例如智慧、技术、社会进步等。因为无边无际的,相信线性进步假设的理想主义总是与傲慢交织在一起,通向扩张和动荡。自称传播自由的,四处引战;自称捍卫和平的,兜售军火。和平以现实政治和均势为基石,大多数情况下,它以相互保证摧毁的恐惧为保障。虚无缥缈的价值观和理念很难在其中发挥重大作用。拿破仑战争后的欧洲政府四处镇压革命和民族解放运动,梅特涅本人被树为“反动派”的典型,然而由他主导的维也纳体系保障了欧洲近百年的和平,在如今经济富足、政治民主、思想自由的欧洲,这一成就也只能是奢望。聪明人像害怕暴政一样害怕混乱和无政府状态,在国际社会,我宁要非正义的秩序,也不要正义的无秩序。国务家应意识到,自己的目标是较小的邪恶,而不是终极的善。


晚上留宿在图宾根。2019年,我在这里度过了新冠疫情前的最后一个夏季,那是一段欢乐的时光,我根本不曾想到国与国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以及自己都将迎来巨变。这几年我们目睹了国家间的敌意不断加深,最乐观的观察家也不得不承认全球化狂飙猛进的时代结束了。各国不断加强政治、经济、和人员交往的壁垒,曾经我们讨论合作、开放、包容,如今“去风险”才是时代的主流。科技缩小了距离,危机得以迅速蔓延,任何一个角落的冲突或紧急事件都有可能成为攸关全球的战略挑战,但我们缺乏与之相应的全球治理。在这个越来越小和冲突频发的世界,近代欧洲大陆的实践智慧会给我们带来一些启发,因为当英国和美国还在享受海洋带来的庇护时,欧陆国家就不得不在一系列悲惨的战争中习得如何在这片拥挤的大陆相互容忍,管控分歧。现实主义和实用主义曾是这片土地的主流,当代学者有义务重新发现这些原则,将他们带进这断壁残垣的21世纪。对近代欧洲历史和政治的研究将会越来越重要。


不要嘲笑魏玛共和国,现在的世界就是放大版的魏玛,而我们生存在其中。


(当我写到这里时,电脑播放的音乐刚好切到了Amazing Grace。也许我们已经迷失地太远,但宽恕和救赎仍是可能的,愿上帝怜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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